佛法問答

佛教說的「四大皆空」是否與「慈悲為懷」相悖?

佛教說的「四大皆空」是否與「慈悲為懷」相悖?

 

【以下内容出自2019年在知乎平台上回答的一個問題,最近上課有師兄問起無我與大悲的問題,所以補充了一些内容與同修分享。】

佛教說「四大皆空,萬法皆空,一切法空」,這個「空」不是什麼都不存在,什麼都沒有,因此就去捨棄一切的意思。

空——指的是現像是不斷變動,需要各種條件才能存在的東西,現象裡面沒有一個固定不變的東西。比如說一個人,所謂「人」就是一堆不停變動的物質、情緒、思維、動機、概念組成的「和合相續體」。

我們覺得其中有一個穩定的「自我」或是「某人」,他/她會生老病死,這純粹是一個幻覺和假像。認定有一個不變的「自我」,必然引發對自身和外物的一切執著,希望主宰一切,希望好的事情永遠如是,希望自我永遠不滅,希望保護自己的利益。

凡人的七情六慾,也都是基於對「自我」的執著,越是執著自我的人,他的愛越自私,所謂的「感情」大多是自戀的投射,即使父母子女配偶之間比較無私的親情,一般都不能脫離從「自我」的角度來看待其他人的思維模式:你是我的生命延續、你是與我有關的重要之人、你是我付出了心血培育的人,你是我花了無數精力維繫感情的人,我以後需要你的照養、你是我的面子、你讓我感到安慰、有安定感安全感。。。所以我當然要愛你,愛你對「我」有利。

證得「空性」的人,沒有「我」,他們的「愛」是不從「自我」出發,不是為了滿足「我」,他們的「愛」是看清一切現象的本質之後,所呈現的一種特性,這種「愛」以「無我、無自性」爲基礎,佛經稱為「慈悲」或是「同體大悲」。

二乘修行人親身體會一般人認爲的「我」,其實根本不存在,他們破除的是對自己的執著,因而消除了因爲有「我」產生的煩惱,但是二乘人的觀察不全面透徹,所以錯以爲「我」不存在,但是組成「我」的元素是真實存在的。既然現象是實有的,就會有「二元對立」的認知,覺得有好有壞,有苦有樂,所以覺得輪回是苦、涅槃是樂。因爲恐懼輪回、恐懼生死的苦所以希望入涅槃。

大乘菩薩親身體驗一切現象都沒有自性——「萬法皆空、一切法空」,對菩薩來説,生死就是涅槃,一切法平等,所謂苦樂、好壞都不是客觀真實存在的東西。當你對我、對現象都無執,才能具備徹底的平等心;當你無懼,才能產生無盡的大悲心;當你無所得,才能無條件無私的付出。

《大般若波羅蜜多經(第1卷-第200卷)》卷9:「「復次,舍利子!諸菩薩摩訶薩修行般若波羅蜜多時,於一切有情若劣若勝、若好若醜起平等心。是菩薩摩訶薩於一切有情起平等心已,復起利益安樂之心。是菩薩摩訶薩於一切有情起利益安樂心已,於一切法性皆得平等。是菩薩摩訶薩於一切法性得平等已,普能安立一切有情,於一切法平等性中作大饒益。舍利子!是菩薩摩訶薩由此因緣,於現法中得十方界一切如來、應、正等覺共所護念,亦得十方一切菩薩摩訶薩眾共所稱讚,亦得一切聲聞、獨覺修梵行者共所敬愛,亦為一切世間天、人、阿素洛等供養恭敬、尊重讚歎。」(CBETA 2020.Q3, T05, no. 220, p. 50a3-15)

從實際修行的角度來談,有些人觀察自我和現象的「空」時,有這樣的體驗:體會自己的思想、情緒、身體等等是無常變幻、不受主宰,這是一種「空」——「我空」;體會一切現象變幻、無常、沒有穩定本質、需要各種條件才能存在,是涵蓋面更大的空——「法空」。

法空涵蓋我空。「法空」不是什麼都沒有的境界,體會一切法空,讓你感覺一切現象的虛幻,以及自身和外在一切的「界限感」變得模糊,甚至完全消失。

沒有界限是一個什麽概念?就像有些人說: 世界上的一切都是互相影響的,甚至你的一個思維,都會被整個宇宙接收,產生不可想像的影響。這不是一個理論,這是體會空性的時候直接感知的事實。佛法裏面,修行人離世出家,顯示的是從此對這種基於「自我」的愛,不再執著渴求,不是宣告自己無情冷漠,也不是「四大皆空」之後,就變成一個什麼都不在乎、什麼都無所謂的人。

看清楚其實你執著的「自我」從來都不存在,從來都是虛構幻想的產物,就可以不再恐懼「我」受苦、「我」會死、「我」得不到什麼、「我」一定要這樣那樣……當你不再需要營營役役為了「自我」思慮、計算、憂愁、追求、甚至鬥爭的時候,耗費在自我保護、取悅自我的大量精力能量,全部都可以被釋放出來,去幫助別人,做一些對所有人都有益的事情。

想像一下那個心境是多麼無畏、自由、平和、解脫、快樂、無求。

想像一下,你想要這種寬廣無限的愛,還是某個人基於滿足他/她的「自我」對你付出的愛。

執著小愛是我們的業力,從小愛走向大愛,是我們的宿命——因爲實相才是真正的我們,智慧與慈悲都是實相的本質。

反其道而行,結果就是苦;順其道而為,終點站就是慈悲。

 

整理資料的時候找到一些關於「空性」與愛(大悲)的敘述:

1.《空性之舞》——阿迪亞香緹

沒有愛,就沒有真理;沒有真理,就沒有愛。

同樣地,當真理在的時候,真理的愛的層面也永遠都在。這種愛超越了情感的起伏消長,它是一種種永遠敞開的愛。如果把你的敞開抽離了,那麼愛便死去,真理便死去。這種愛是讓我們能以某種無可言說的方式深深相連的東西,而它只在我們真正敞開的時候才會發生。

當你切斷心中之愛的時候是很容易說謊的。如果你在心中保持與它相連,便難以開口說謊或說出半真半假的話。如果你拒絕與愛失去連繫,那麼你擁有的每一份關係將會完全蛻變,甚至包括你與自己的關係。

然而那清醒的、那超越一切形容的愛,當它作爲一種深深的連係與深深的合一時,這種愛是無憂分別的。它不知道如何將自己開啟、關閉,那個開關只會存在於頭腦中,這份愛永遠是開啓的。它愛聖人和愛罪人一樣多,那是真正的愛。仿造的愛是:「我愛你勝過任何人,因爲你比其他人更符合我那狹小的、扭曲的世界觀。」

真愛與喜歡某個人、與某個人意見一致或彼此相容無關係,那是一種一體之愛,一種看著神帶著各種面具並在所有人當中認出自己的愛。若沒有了它,真理會流於冷酷、分析的抽象概念,那不是真正的真理。真理會願意敞開自己接受這份與萬物的親密聯係。

2. 李元松老師網關於「無我與大悲」的摘錄:

佛教雖有三藏十二部,但核心要義只在「無我智」與「大悲心」。現觀無我,當下得淨法眼;具足大悲,即是菩薩。

佛法的最深雖在涅槃,但體現涅槃的佛弟子,其人格最大的特徵,卻在大悲。

修行最高的境界就是「無我智」跟「無我悲」,用白話來說就是「對事實真相的認知」以及「對人,甚至於陌生人,對動物,對植物,對礦物,那種無私的愛心。這個在初期大乘佛教都有提到,他們說:「大悲為上首,無所得為方便」,後期的密教也說:「大悲為根本,方便為究竟。」

欲學空性,當學大悲;欲學大悲,當學空性。空性與大悲,互為表裡,輾轉增上,相互影響。

如果有空性見和大悲心,則入世和出世是同樣一件事;如果沒有空性見和大悲心,則兩者會有隔閡甚至產生衝突矛盾,也因此現代禪極重視空性見的聞思修習。

利他精神和止息妄想,兩者如車之二輪是同等重要的,在經論裡這兩項主張(或強調)都各有很多經文證明它的重要性和正確性。不過事實上,無論是強調其中之一項或者兩項等量齊觀一併重視,除非是悲智基礎深厚的大修行者,薄地凡夫都很難避免落入一端。為什麼?大悲甚深,空性也甚深之故!尤其大悲和空性在性質上有如烈火和寒冰的不同,我們屬因地的佛弟子,只能在見地上同時肯定這兩者的重要性,而在修持上則輾轉或修習大悲、或修習空性,一時性的偏重是無可奈何的事,但只要見地上無誤,且不要用佛法的右手打佛法的左手,我相信因果的法則終不失,今生、來生或無量劫的某一時,空性和大悲都將會圓滿具足。

「止息妄想」其實也是大乘佛教的根本精神,所謂菩薩「以無所得為方便」,如果沒有三輪體空的修為,學習菩薩的行者將容易變成執相的布施修福,頂多成就人天果報,或是因為感慨眾生難度、佛道久遠,而只關心自己的道業退失慈悲心。

「利他精神」毫無疑問乃是大乘佛教的根本精神,修習菩薩道的行者無不以「大悲為上首」,不僅自己了知諸法如幻、畏慎業報不失,同時也觀一切眾生如子女,而生急切救度之心,不論是物質上的,或是精神上的,凡眾生有苦有難,菩薩道的實踐者就會像觀世音菩薩一樣地「聞聲救苦」全力以赴。

沒有現觀空性的慈悲是愛見悲。

修行人如果沒有空的體驗、空的現觀,則悲心將有退轉之虞。或因怨懟義憤,或因望洋興嘆,終而捨棄眾生。

大悲心不是堅持不懈的心,把持不捨的愛,不是死不罷休,沒有不行的。而只是沒有私心、沒有目的、沒有錯覺、沒有成見,不企圖操控地無條件給予愛和關懷而已。

愛人者恆自愛之。自愛的人才知道如何愛別人,愛別人的人才知道怎麼愛自己,不懂得自愛的人不會愛別人。雖然有時候他說我愛人,不!他是愛他心中的需要,是愛他自己的欲望,他不是真正愛一個人。什麼叫做愛?真正愛一個人是百分百尊重他的心靈,完全從他的立場著想。你好我就好!

不怕不慈悲,只怕有我執;不怕不發菩提願,只怕沒有緣起性空見。如果還有我見,還未能於空性得輕安的親切感,只是嘴巴說菩提心、菩提願,只是多了我執、法執而已。所以,重點是,先自淨其心。一個大安心、大滿足的人,自然會有悲心。

平常人的悲心不離無明。至於「與空性相應的悲心」是因為行者已破分別我見(或稱之為觀念上的實在感)和俱生我見(或稱之直覺上的實在感),他的一切施受作為再也沒有受到無明(或稱之為對色、受、想、行、識,一切存在的實在感)渴愛的駕御,是油然而發的,是純粹的愛心,是真正的愛心。

過度強調犧牲小我、完成大我者,我執重;凡事畢恭畢敬、中規中矩者,法執深。若真菩薩行者,唯見因緣不見你我,任運浮沈、乘風而行。

強調個己的清淨法眼更迫切於弘法度生,這不是輕重的問題,而是先後順序的問題。

部份大乘經論之所以說阿羅漢是「焦芽敗種」,我認為那只是悲心較重的悟道者,因偏讚利生的深廣悲願,故對阿羅漢「責賢求全」,然考其文意,並非否認阿羅漢沒有悲心——唯是,相較於菩薩的悲願,顯得不足而已。

禪之一字,

其智易及,

其愚不可及——

我說菩薩是傻瓜。

菩薩是覺悟的有情,又,多情乃佛心。

譬如有兩個人,其中一個看見他人之痛苦,雖也會心生悲憫,卻幫忙或安慰三、兩次後,便覺得累了,這是傾向於志在滅的羅漢根性;另一個則像孔子那樣地「有教無類」「誨人不倦」,明知講了對方也未必聽得懂,卻由於悲心滂沱,還是「叩其兩端而竭焉」,永不厭倦,則是菩薩根性的悟道者。

悲心本自具足。沒有的東西,要製造比較難;原本具足,要去掉干擾,回復本來,是較容易的。所以悲心亦如山高水低、火熱冰涼一樣的平常。

眾生就轉變層次看,他們同屬一個因緣網,網中的事事物物是息息相通的。因受制於實在感——我見,才阻礙了「法爾如是」的彼此相關性。有了「我見」,才會對別人的痛苦冷漠;沒有「我見」,「同體大悲」是法爾如是,原本就會這樣。因此一個修行人的證量,也可從他的悲心來看。有證量的人必然具有悲心,不會對別人無情冷漠的。

解脫者之所以有悲心,跟一般平常人之有悲心,其來源是一樣的;人類之所以會對他人、動物、植物乃至礦物興起慈悲喜捨之愛心,實在乃因——大家都是一體的!大家通通是因緣生!

菩薩為什麼要度眾生?因為菩薩如果不度眾生,他就會苦。所以儘管度眾生是一件很麻煩的事,還是要繼續度眾生。

菩薩行者並沒有個己得失的憂慮,他雖然繼續充實各種濟世的學問,但他的動機並不是為了自己,所以他就能既尊重知識且又不致破壞原有的安心。

菩薩對人的關心是最純淨的,他甚至沒有「你一定要改變」「你一定可以改變」的執念,他只是忍不住地一直關心別人而已。

悲願又有深淺、大小之分。有的人悲願較小,他只是徒具同情和不捨眾生苦之心而已;但有的則付諸行動,不僅協助大善知識教化眾生,並願為整體佛教效力,發願盡形壽獻身命,擔負起佛教興衰之任。那種悲願的深切廣大,會讓他往返「娑婆三千度」永不灰心。我們應有見賢思齊的心情,先自我培養菩薩根性,進而再以實際的行為,追踵菩薩聖德。

真正的愛是波羅蜜的愛,是忘人、忘法、忘我,沒有起心動念的愛——這種三輪體空的愛,才是最純潔、最真摯、最不會變化的菩薩愛。

見道的人雖然遊於「畢竟空」——那是一種不生、不滅、不垢、不淨,無無明亦無無明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的內心世界。然而,只要他仍然活在人世一天,就不免與人群接觸,也就免不了見苦湧現不忍之心,從事利樂有情的工作(雖然他早已沒有「利」「樂」「有情」「的」「工作」之觀念)。

當一個人浸習在緣起觀時,必然明見「人」「我」是不存的,世間唯有遷流不住的「五蘊」。這時源自「我」「人」之見的冷漠、無情、偷懶、自私、放任等惡習自然不存,與此同時發生的是——湧現民胞物與的悲心。他不忍聖教衰,他不忍眾生苦,他希望周遭的人,都能夠遠離顛倒夢想,無憂無怖,無病無苦;他無法坐視人們的悲苦,他會走入人群之中。

為什麼體驗涅槃的人,自然而然會有「眾生有病,故我病生」的悲心呢?這是因為一個體驗涅槃的人,已將一切主客、能所的分離意識摧破,我、你、他、是非、善惡、定亂、迷悟、染淨、浮沈、有無、來去、生滅、斷常等等概念,他已經不再執著。他明白存在的一切法都是相互交涉、相互依存的,並沒有所謂「個體」或「主體」。他沒有自我的概念,他只是融入因緣裡的五蘊。雖然如此,但他仍會有厭苦趨樂的本能,當他的手碰到熱東西,他會自動縮回來;用毛巾封住他的嘴巴,他也會想極力地呼吸空氣,這是他的本能。當他看到別人有苦的時候,因為「你就是我,你有苦就是我有苦」,所以他也想使你掙脫這痛苦,這就好像他當初在修行的次第上,由迷到悟,由輪迴到要進入見道一樣,你的困難就是他的困難,因此,他所說的「戲論」,乃因眾生的病苦而生的。

見道的人,他已經沒有「你」「我」「他」的觀念,在見道者的心目中,你們就是我!我就是你們!為自己謀福利,就是為眾生謀福利;為眾生謀福利,就是為自己謀福利,同屬五蘊世間的「你」「我」又有什麼可分的呢?他之所以繼續維持生命,當中有一個重要的因素,那就是——不忍眾生苦!他之所以為眾生說法也是——不忍眾生苦!注意啊!只是不忍心而已!並不是見道者心中有「苦」或有「眾生」的錯覺。他那種不忍心的湧現是沛然莫之能禦的,並不是自己「要不要」「想不想」的問題,那是無始以來——從小至今逐漸形成的悲憫心。我曾說:「見道者是可能為了一個與他無什關連的人捨身棄命,乃至放棄『修行』都可能!」這句話是須要用心靈去感受的。

當一個人體現涅槃的時候,就不會再有主客分離的意識,也不會有人我的執著,所以看的時候只是看,沒有產生「我看到」之念;聽只是聽,沒有產生「我聽到」之念;充分活在渾然一體(亦無一體之錯覺)的境界裡;沒有絲毫人我對立的隔閡。所以他看到別人受苦時,只是發覺苦,而沒有產生這是「別人」在受苦的念頭。由於自身都有離苦的本能(此乃法性使然),當察覺到「別人」在苦時,「我」便會產生悲心,捨不得「別人」苦,所以會傾盡能夠運用的褔德和智慧,來給予別人快樂,拔除別人的痛苦。並且在進行這樣的工作時,內心依然安忍在如如不動的涅槃中,沒有計著分別心所生之種種名相,唯是一腔滿眾生願的悲心而已。這種沒有理想、企圖,更沒有主宰、支配慾望的悲心,將隨著佛弟子浸泡在涅槃的時日愈深愈久而愈深徹泯然,最後甚至到達「癡」的地步呢!

佛教的根本精神之一是「無我無諍」;凡追求、實踐,特別是分證無我無諍的人,必定不喜與世人諍。為什麼?原因很多:

(一)他了知佛法如過江之筏,又如治病之藥——佛法無意爭奪「最高真理」的寶座,佛法只是解人於顛倒夢想、苦厄困頓的經驗(或方法)。

(二)他了知緣起無我的世間,沒有真實的生死涅槃和眾生聖者可得,他唯是隨順世俗、滿眾生願而已——此處該留意的是「滿眾生願」,而不是滿自己之願。所以,他很自然會有「普賢十願」恆順眾生之德。禪宗六祖惠能說:「若言下相應,即共論佛義,若實不相應,合掌令歡喜。」便是此意。

(三)當他越深入緣起的觀察,他越發現:「我」只是一種根深蒂固的情執錯覺,「我」只是苦、空、無常、無核、無體、無知、無能、渺小危脆的五蘊而已——這使他廢棄一切傲慢與自恃,不敢輕率斷定「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以世親菩薩為例,他在寫下劃時代的鉅著《俱舍論》之後,在結語時他說:「迦濕彌羅議理成,我多依彼釋對法,少有貶量為我失,判法正理在牟尼。」儘管世親菩薩是公認的大修行人、阿羅漢尊者,但他仍坦承「法義的對或不對,並不是他可以論定的,唯有佛陀方能作最終的裁判。」顯示了世親菩薩雖造此論,卻同時胸懷無諍。

經上云:「若有人說如來曾經說法,即是謗佛。」又說:「為可度眾生,故說畢竟空。」連被視為佛教獨特標幟的空,也只是對治煩惱的工具,凡此等等無非說明所有的語言、文字、思惟、感受都是虛幻不實的,之所以講出那麼多的法,只因不忍心。所謂「黃葉但止小兒啼」,如果小兒——人類有情沒有顛倒夢想的話,那麼修行人豈會饒舌欺誑眾生!?

嚴格地說,沒有體會畢竟空的人,是無法了解菩薩的悲心是何等磅礡!佛不為佛說法,佛為苦痛的眾生說法,「眾生有病,故我病苦生」。因為眾生有種種苦痛,所以才不得已杜撰出許許多多的道理出來,不然的話,說禪之一字,早已經是戲論了。菩薩何以會無端生起概念呢?

菩薩的悲心是從空中出發的。空性所發出的法談又稱為方便,方便只是標月指,眾生雖然必須按照標月指去望月,卻不能執著於標月指,而要儘早指向月亮本身——回到空的體驗才行。

這世間到處充滿罪惡、混亂和危機,菩薩雖有「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悲心,但共業所成的五濁惡世,並不會因菩薩一己的願力,旋即變為人間淨土——至少在百年之內,當今世上每一個人的有生之年是不可能看到的!面對這樣的共業,菩薩不會有不切實際的幻想,他知道自己這一生只能度化少數眾生而已。此外就要看何人有緣和菩薩一起修行越過苦海了。

經上記載,釋迦牟尼佛在未成佛的久遠劫以前,曾為森林的小鳥;有一天,森林著火了,這隻小鳥原本已逃出森林外,卻想到大火中的同伴,仍未脫離險境,故而牠到河裏用翅膀沾滿水,重複往返森林,試圖撲滅森林大火,直至精疲力竭……。

這則故事令我們感動,想想那怎麼可能呢?但我們願意效法!儘管亂世當前,人們大多隨著五光十色的世俗文化遷流,甚少有人堅持古風道骨,也很少有人真正發心追求解脫;不過,正如試圖撲滅大火的小鳥,雖無力澆熄森林之火,但灑水之處自有一片清涼。

一句人們熟悉的古語:「自古聖賢皆寂寞」,何謂聖賢?聖賢為什麼會寂寞?我以為聖賢必須是有透視世間眾生相的冷靜眼光,和一腔熱血奔騰、無我無私的豐富感情,以及有著寬廣無涯、無怨無悔的度量。冷靜的眼光使他認識人性的醜陋,也瞭解每個人都各有苦衷;豐富的感情使他的性格傾向多愁多思,即使遭逢挫折生起無力感時,也無法止息他的熱情。而最使知音人為他不忍的是,他那種不為人知、無怨無悔的寬廣胸襟。俗世的人所忙的大都是攸關一己身家的利益,但聖賢卻「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當人們經由巧思謀略贏得喝采時,聖者卻在一片誤解和指責聲中擁抱寒風冰雪,一任悠悠的愁思向東流。

眾生有病,故我病苦生。只因眾生有種種心,故需要說種種法,說種種法只是為了引導眾生融入那個姑且稱之為「涅槃」的世界而已。其實,大用流行、行雲流水的身心,是無可言說的。

經論禪典之中,隨處散落這類的經句︰

「為度眾生離得苦,寧願我身下地獄」

「願代眾生受無量苦,不為自己求安樂」

「問渠為何放不下,蒼生苦盡那時休」

「菩薩以大悲而不得自在」

或許一般人大都忙於自身的功名利祿,對此少有感觸,但誰知有修行人聽聞此類經句時,平時即使遭逢剮骨之痛都不掉落的眼淚,竟然滂沱而下。

顯示更多

發佈留言

返回頂部按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