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覺的反思

正覺的反思(5):「我不與世間諍,世間與我諍」?

文本主旨:

  • 正覺同修會的「摧邪顯正」狂熱
  • 「我不與世間諍,世間與我諍」的真正意涵
  • 「摧邪顯正」的真義
  • 法義辨正的制高點

 

第一節:「摧邪顯正」?

認識正覺同修會的人都知道我們是一個熱衷「辨正佛法」的團體。

上從法主蕭平實導師開始,到親教師、明心菩薩和基層學員,都喜愛說法、論法、辯法。 這一方面是出出於佛法的熱誠,另一方面是因為我們認為正覺弘揚的佛法完全正確、蕭導師乃玄奘再世,擁有三地菩薩的罕見證量,所以每個學員都拿著自己在正覺所學的佛法知識與人諍論,以弘揚佛法破斥邪見(尤其是西藏密宗)為最高使命。

從一開始加入正覺同修會,我們便被告之護持正法必須「摧邪顯正」——「摧邪顯正」是正確、如法和必要的。你在正覺一定會導師和老師和大小菩薩們義正言辭地講述佛陀當年如何追著「六師外道」,破斥他們的邪見,還有玄奘菩薩的《成唯識論》說:「若不摧邪,何以顯正。 」

學院心中充滿了護持佛法的光榮感使命感。 蕭導師講經上課、親教師的禪淨班、學員做義工都在揭發西藏密宗的邪惡、慈濟的商業操作、慈濟證嚴法師自封宇宙大覺者,印順法師切割佛法,弘揚「應成派中觀的邪見」,外面所有佛教界大師和佛學界學者沒有一個實證佛教。

沒有正覺同修會蕭平實導師這樣的三地菩薩出世弘法,正法命懸一線。

蕭導師2007年為《正覺學報》撰寫的創刊詞裡面,清楚地表達了這些看法,文中還引用了 佛陀「我不與世間諍,世間與我諍」的說法(全文請點閱文末連接),表示批評正覺法義的人都是沒有親證實相的凡夫,所以才會與正覺諍論。 [1]

以蕭導師為楷模,正覺的親教師上課時反復不斷,指責臺灣的「四大山頭」完全不懂佛法,誹謗三寶誹謗勝義僧,未來要在地獄長劫受苦的惡業。 修雙身法的密宗喇嘛就更不要說了。 正覺的「摧邪顯正」是為了拯救深陷邪見的人。 正覺團體小資源有限,大家更加要加倍努力推廣正法、辯正「邪見」。

最初聽到這些大義凜然、充滿了正直感的說法,一般人都會被鼓舞感召,全力以赴去發傳單、去社區學校表演、去大街小巷擺書攤、寫文章寫評論寫博客、架構網站、 上全球各大佛法平臺去推廣蕭平實導師的佛法、破斥密宗、打擊外道。

但凡有參與義工的正覺的學員,全被捲入這個破邪顯正熱潮裡面,投入大量時間精力,深信這些做法都是秉持 佛陀教導,功德無量的護法行為。

筆者在正覺的多年,親身體驗過這整套說法和實際的執行操作,也非常瞭解正覺上下的心態和思維。 可是,當初聽起來非常偉大的、理所當然的、功德無量的「護法」工作,在深入參與後逐漸令我感到極度困擾、扭曲。

 

第二節:「摧邪顯正」的真實情況

學習佛法本身是一個追求真理的過程,對於一個真理追求者來說,「護持正法、破斥邪見」怎麼聽都是正確崇高的理念,為何會令我感到極度困擾和扭曲?

最初只是覺得許多做法和心態都很奇怪、很令人不舒服,不像正常人處事的方法。儘管如此,我們都習慣去找各種理由幫導師和正覺解釋、圓融,正覺也會拿佛教經論去支援講堂的決定。

但是越深入內部知道的看見的越多,我越無法對自己自圓其說。

真相其實顯而易見,擺在眼前,只是沒有人願意深究而已。當我無法再自欺,選擇客觀理智看待現象時,我看到的是,我們的手段方法,我們的心態思維、我們在過程中放棄理智吸取執著,對人對己都是高度負面和染汙的能量。

經年纍月下來,我不得不質疑,我們的「摧邪顯正」展現的真的是佛法的精神嗎?

一個團體組織的文化必然反映其領導人的人格、見識、心胸、素養。 蕭導師對正覺學員和善可親,怎麼看都不像宗教狂熱分子。 但是筆者多年所見所聞,都一再證明正覺的「破邪顯正」狂熱源自法主蕭平實導師本人。

蕭導師在臺北的週二講經與其所有著作中反復不斷破斥他所認定的「邪見」。 被蕭導師指責為「未悟凡夫」、「佛法外道」、「相似佛法」或是「邪見深重」的人,包括古、今、中、外的佛教和非佛教人物。 導師批評物件數量之多用詞之激烈,在佛教歷史上恐怕獨佔鰲頭、前無古人。

不但所批評物件眾多,正覺的用語往往尖刻強硬。

蕭導師自己在週二講經反復不斷褒揚自己批評他人,比如聖嚴法師、淨空法師、印順法師、覺音論師等等不能盡錄,不斷說印順法師為「應成派中觀」邪見的弘揚者,是穿著僧衣的破法者,等同天魔;指責淨空法師連《觀經》中的九品往生都不懂 ;稱宗喀巴是沒水準的「文抄公」,甚至公開用「賤人」二字形容宗喀巴。導師對南傳《清淨道論》作者覺音論師的反復批評更是獨斷。 蕭導師認為自己粗略翻一下《清淨道論》就看得出覺音論師未斷我見。

這些批評經常是在講經時無緣無故冒出來,與上下文無關,也從未說明學員應該從中汲取什麼教訓。以前我也是台下充滿了崇敬仰慕毫不懷疑的聽眾之一,但是當我細心客觀地去看待導師為人和其著作時,發現導師向來讀書草率粗略,經常在未厘清他人的論述前,就以自己的錯誤理解胡亂批評他人。

不但對現今批評他的人言辭激烈,蕭導師非常在意他人批評他的過往世。

在他的著作《鈍鳥與靈龜》裡面,蕭導師因為不滿學者藍吉富一篇關於大慧宗杲的文章,加上深信自己是大慧宗杲禪師再來,於是用自己在定中見到的有關大慧宗杲的往事,完全不顧藍吉富文章的原意,長篇大論硬要證明大慧宗杲並非染惡疾而死。

至於對批評或迫害他往世的人,比如達賴五世和宗喀巴,蕭導師把他們視為宿敵,時不時提起往世,與大家感慨(用正覺自己的說法是「取暖」)一番。

至於西藏密宗,正覺內部對密宗喇嘛強烈反感仇視。 這些情緒從我們破斥密宗的手法態度上,清晰可見。

正覺全力破斥密宗的理由主要有兩個: 1. 密宗的無上瑜伽是坦特羅外道的邪法, 2. 密宗四大派都是外道邪見。

蕭導師宣稱,密宗或藏傳佛教中,除了覺囊派是「真藏傳佛教」,其餘四大派皆是假藏傳佛教,根本不是佛教。 而蕭導師說覺囊派祖師篤補巴、多羅那他就是他的前世,甚至在臺北正覺講堂九樓玄奘聖像下面供奉篤補巴塑像。

正覺破斥密宗最矛盾的是,蕭平實導師說覺囊派祖師篤補巴就是他的前世。 蕭導師甚至讓弟子翻譯出篤補巴著作《山法》一書。 然而,《山法》的內容顯示篤補巴非常推崇並修習密宗的時輪金剛教法。 比如書中廣泛引用各種密續,而且多處出現藏文「巴嘎」(女陰)等無上瑜伽雙身法的名詞,明確顯示篤補巴是無上瑜伽雙身法的推崇者、修習者、和成就者。

也就是說,蕭導師的前世就是今日他所批評的雙修喇嘛。

至於把密宗四大派斥責為外道的說法,如果說四大派弘揚無上瑜伽所以不是佛教,那麼為何覺囊祖師篤補巴才是「藏傳佛教」? 如果用蕭導師的如來藏法界定,那麼除了黃教,其他三派都有弘揚如來藏和他空見的祖師,他們與覺囊派有什麼差異? 如果正覺說宗喀巴看見的「黑文殊」是鬼神,那《山法》〈導言〉中篤補巴看見的「紅文殊」就不是鬼神?

不論是關於大慧宗杲、篤補巴、還是玄奘大師,但凡歷史和文獻與蕭導師的認知矛盾衝突,蕭導師就會表示「我就是他的前世,所以我的資料和理解才正確」。

比如,蕭導師說篤補巴(他自己)當年用雙身法來掩蓋私下弘揚如來藏的實情。再比如,蕭導師最近在講經時,一再表示他當年寫《成唯識論》的時候,是寫給自己看的,所以論述才如此簡潔,暗示只有他才有資格詮釋此論。

以前我們都不會問:導師的這些話如何向世人證明自己定中夢中看見的,是真相而不是妄想臆想? 如果面對每一個矛盾點,我們都必須丟棄文獻和客觀證據,只參考蕭導師定中夢中看見的東西,那我們到底是追求真理還是迷信盲從?

以蕭導師為榜樣和楷模,正覺的親教師和學員在破斥邪見時的言論比蕭導師更加激烈(為了迎合師父,同時累積偉大功德福德)。

正覺的法義辯論文章裡面,經常犯下錯解經論、不查文獻、無視語境隨意引用經文、以偏概全、望文生義、論理邏輯粗糙的謬誤(後續文章會細細分析)。 更甚的是,其中有些措辭如同謾駡,而且動不動就用誹謗三寶、誹謗如來藏會下地獄這些話來恐嚇他人。

正覺在公眾網路平臺上的辯論,用詞和表達方式就更加不堪。 許多寫手都是基層學員,在沒有任何規範和督導下,辯論很容易淪為情緒化的爭執甚至吵架,有時連粗言穢語都用上。

數年前,正覺教育基金會曾經在臺灣某報紙專欄上,用極其露骨噁心的四格漫畫諷刺喇嘛的「無漏」是不射精,結果被保護婦幼團體投訴,一天之內被屏蔽。 此漫畫中露骨噁心的表達方式,已經到了嘩眾取寵,令社會大眾反感的地步。

試想想,當臺北的正覺高層都不在乎外界觀感,基層的人會知道辯法破邪時應該遵守的界限和尺度嗎?

但是正覺內部認為,唯有如此極端,才可以警醒大眾。

最初我們曾經以為正覺是用慈悲和愛護的心態來辯論佛法的,可是這麼多年,我的親身經歷證明,那些希望用理性、公正、尊重他人的態度來辯法的人,他們的意見都被否定拒用。

令人極度困擾的是,正覺同修會從蕭導師到親教師到推廣組教學組,不但不覺得學員到處與人辯法、到處跟外面的人吵架,是一件值得關注糾正的事情,反而對這些做法直接間接地縱容、鼓勵、體諒、包容,從未督導學員的言行操守。

我們從來都不在乎被正覺批評斥責的人有何感受,認為只要是護法,就算讓人心生反感都在所不惜。何況,尊重他人從來都不是重要的事情。

每次正覺突然公告禁止在網上論法,原因絕對不是由於正覺門人的作風德行有虧,有損門風,需要加以約束,而是因為發現有人亂使機鋒,可能洩露正覺最珍貴的「密意」。 在網路平臺上宣傳正覺的人,大部分都是由正覺親教師督導監管,他們的辯論風格反映的正是正覺的標準。

為何我們從來都不注重辯論法義、破斥他人時使用的語氣是否尊重、手法是否恰當? 因為正覺「破邪顯正」的心態與極端激進的原教旨主義者沒什麼分別。

舉一些例子:看見印順法師的著作都會感到不悅,看見密宗喇嘛,甚至任何穿著服飾類似喇嘛的人,不分青紅皂白, 立刻心生抵觸,個別人甚至會開口怒駡。

正覺內部的人(尤其是親教師)基本上都認為佛教界佛學界所有鑽研佛法、致力修行的學者學人的觀點與體驗都毫無價值、統統屬於不懂佛法的外道邪見。 內部的認知是,除了蕭導師的書,其他所有知識,除非可以拿來支援正覺的說法對正覺有利,都不值得參考學習。

正覺曾經告訴學員,當初寫書辯論法義,是因為被其他宗教團體攻擊。 正覺所做純粹是被動之舉,並非刻意主動攻擊他人。

可是近年臺灣媒體大肆報導如來宗創始人妙禪收到其信徒捐贈名貴房車後。 蕭導師曾經在週二講經公開指責妙禪,其後正覺發動學員在社交平臺上不斷發佈妙禪是邪法的消息。

之前大寶法王和學誠法師的性醜聞,同樣在正覺學員之間廣傳。 網路上有消息認為兩件事都有可能都是正覺栽贓或策劃的。

事實如何筆者不願評論,但是首先,正覺絕對不是被動的反擊評論;其次,外界對正覺的反撲,也是正覺多年來肆意批評教界學界的必然後果。

以上事件彰顯的是,正覺狂熱極端的「破邪顯正」操作,並沒有起到教育眾生、以佛法的慈悲智慧化解矛盾的功效,只是激化佛教團體之間的矛盾,造成其他宗教團體和社會大眾對佛教的負面觀感。

蕭導師不時安慰我們說:正覺的努力都沒有白費,外面許多人都在偷偷看我們的書;密宗有一半人都認同正覺的法;你去破斥這些人,他們就算這一生不回頭,未來一定會成為你的弟子,是你成佛的資糧。

這到底是真相還是蕭導師一貫一廂情願的想法和推論,無人可以證明。

正覺的做法不單對佛教界和社會大眾沒有正面影響,對自己的學員同樣有害。

在正覺,「破邪顯正」被視為大功德、是菩薩種姓的展現,是蕭導師錄取禪三的重要考量,因此所有渴望明心見性的人都非常投入。 許多人投入在相關義工工作的時間遠遠超過學習法義和修集定力的時間。 兩者不但完全不成正比,而且本末倒置。

更甚的是,蕭導師不但把功德福德「數量化」,還將功德福德與開悟和權力直接掛鉤,導致大家在參與義工時,都是用功利心、競爭心、和有所求的心態來進行。

佛法修行首重「破執」。佛法之珍貴在於菩薩行六度,都秉承「無執」的精神,而正覺的做法等於是把佛法和修行的內容都變成「我見」依附的物件。

菩薩從初發心在一切所行中皆以「無執」、「無所得」為本。 煽動鼓勵「我執」深重的學員,耗費大量時間精力「破邪顯正」,把「破邪顯正」當成首要任務,不認真學法,當然只會堅固大家的「我執」,甚至添加更多層面的「我執」。

正覺雖然沒有公開謀錢募款,但是不著重學員佛法上的修證,利用學員來擴大正覺同修會的業務和影響是不爭的事實。

蕭導師用各種言論和手法明示暗示自己蒙 世尊召見,是 佛陀法脈的唯一繼承人,因此絕對正確,高舉我對你錯,四面樹敵,這種操作在世界幾大宗教的歷史上早已重複上演無數次。

正覺內部的人,對上面描述的現象選擇視而不見,不斷否認,然後然後自我催眠, 說服自己:「我們是慈悲的善意的清淨的,我們沒有你說的那些執著和染汙」。

對筆者來說,正覺核心成員被外界批評時的反應是執迷不悟最確鑿的證據。

這麼多年,即使面對各界批評、即使蕭導師攻擊密宗被告誹謗而且被定罪、即使在中國被封殺,我們還是一再自欺,繼續為自己找藉口,拒絕反省。

被人非議、指責、評論的時候,只會加強控制、封鎖資訊、蒙蔽學員。

從正覺的「三次法難」開始,每當蕭導師被批評被質疑,首先就是為自己找理由開脫,然後就是收緊會規、或是訂立新規條,防微杜漸,包括禁止攀緣、禁止學員說法、禁止沒有獲得批准的人在網路上論法寫文章、 以及將正覺的大小事情高度機密化等等。

正覺的行為招來公眾反感—比如上面提及的「無漏」漫畫由於過度噁心,被報章遮罩被婦幼團體投訴時—正覺不會告知學員。 這是正覺一向以來蒙蔽學員的做法。

最近正覺在大陸宣佈學員退網、在臺灣宣佈學員之間不可轉發資訊,都是防止學員瞭解真相的「防疫措施」。

蕭導師表面上大度從容笑容可掬,但是這些做法事實上都是他所認同和禦准的。 當然,這個真相,許多人拒絕相信接受,連考慮一下可能性都感到罪業深重。

寫這篇文章的過程中,回憶從前種種,雖然此刻已無困擾疑惑,但是對於正覺學員的處境和遭受的對待,倍感痛心。

 

第三節:「我不與世間諍,世間與我諍」的真意

蕭導師在《正覺學報》的〈創刊詞〉裡面,用佛陀「我不與世間諍,世間與我諍」的語句,形容正覺的法義辨正的實質。 但是筆者在正覺多年的經歷見聞,讓我最終發現蕭導師從未理解「我不與世間諍,世間與我諍」這句話背後所表達的佛法宗旨:無執。

不單是正覺同修會,許多外面批評正覺的學佛人其實也不曾徹底理解這句話的真正意涵,所以才無法解釋清楚為何正覺所作背離 佛陀教導。

這一節就深入探討一下,佛陀當年說「我不與世間諍,世間與我諍」,是否就是教導佛弟子要效法正覺同修會那樣打擊邪見?

 

先看一下「我不與世間諍,世間與我諍」這句話的出處。 《雜阿含經》卷2:

爾時,世尊告諸比丘:「我不與世間諍,世間與我諍。 所以者何? 比丘! 若如法語者,不與世間諍,世間智者言有,我亦言有。 雲何為世間智者言有,我亦言有。 比丘! 色無常、苦、變易法,世間智者言有,我亦言有。 如是受、想、行、識,無常、苦、變易法,世間智者言有,我亦言有。 世間智者言無,我亦言無;謂色是常、恒、不變易、正住者,世間智者言無,我亦言無。 受、想、行、識,常、恒、不變易、正住者,世間智者言無,我亦言無,是名世間智者言無,我亦言無。 比丘! 有世間世間法,我亦自知自覺,為人分別演說顯示,世間盲無目者不知不見,非我咎也。 」[2]

類似的經文可見於南傳《相應部》卷22〔九四〕第二。 [3]

此經表面顯示的內涵似乎相當單純:佛說五蘊是無常、苦、變易之法,世間沒有一法是恒常、永住、不變易的;這也是世間智者認同的,所以佛「不與世間諍」。 只有世間的無智者,也就是那些主張有恆常之靈魂、神我梵我的人,會與如來諍論,所以說「世間與我諍」。

《瑜伽師地論》卷88對此經做出了更細緻的詮釋, 大意是:如來是無諍的,如來不會無故主動去與他人諍論,唯除哀湣世間愚癡無智者,為了化解其邪執顛倒,令其了知真實義,才會為他解說正法:

如來終不故往他所求興諍事,所以者何? 由諸世間,違返他義謂為自義,故興諍論;如來乃以一切他義即為自義,故無所諍。 唯除哀湣令其得義,故往他所為說正法。 而諸邪執愚癡世間顛倒,妄謂自義、我義而有差別,故興我諍。 [4]

「如來終不故往他所求興諍事」就是在說,佛陀其實不是像正覺所說,會無緣無故主動追著任何人,破斥他/她的邪見。

 

佛宣說正法的心境是全然解脫無執的,說法是希望眾生離苦,是知道那些尋求解脫的人需要通過辨正來遠離邪見,正確理解離苦的方法、取證涅槃的方法。

引文中說:「由諸世間,違返他義謂為自義,故興諍論;如來乃以一切他義即為自義,故無所諍。

與我們凡夫相反,佛不執著自己的見解,佛尊重、隨順世間智者的看法,除非對方有解脫之需求而且有求教之意,才會糾正他見解違背解脫原理之處。 但是世間人由於我見的緣故,不自覺地喜歡堅執自己的見解、喜歡說我對你錯、意氣用事的非理性爭辯。

 

除了《瑜伽師地論》對「我不與世間諍」的解讀,我們還可以參考更原始的佛教經典記載,來瞭解佛這句話的本意。

巴厘語三藏的《小部》(又稱《小尼柯耶》)裡面有一部《經集》,比北傳阿含經或南傳尼柯耶更早結集。 其中有許多佛陀關於「諍論」的開示,直接犀厲,毫不含糊。

譬如《經集》第四品第三章的〈邪惡八頌經〉說:

思想邪惡的人爭辯,思想純真的人也爭辯,而牟尼不參與發生的爭辯,因此牟尼在任何地方都不受阻礙。
 
信奉某種觀點後,便難以擺脫。 人們考察各種觀點,決定取捨。 因此,人們在種種信奉中,拋棄或接受某種觀點。  
 
純潔者在這世上不接受關於各種存在的人為觀點;他摒棄虛妄和驕傲,無所執著,還會依靠什麼行動呢?  
 
執著種種觀點便會導致爭論,但依憑什麼與無所執著的人爭論呢? 因為他既不接受,也不拒絕,在這世上滌除一切觀點。

 

《經集》第四品八頌經品第五章的〈至高八頌經〉佛陀說:

在這世上,一個執著觀點的人總把自己的觀點說成至高無上,而把別人的觀點說成低劣的。 因此,他不能擺脫爭論。
 
他在所見、所聞、德行戒行和所想中,看到自己的利益,於是他執著其中,把其他一切視為低劣。  
 
智者說:這是一種束縛,由於這種束縛而把其他一切視為低劣。 因此,比丘不執著所見、所聞、所想和德行戒行。

佛(牟尼)是「無所執著」的「純潔者」,不像世間智者所歸類的「思想邪惡」或「思想純真」的人,「信奉、取捨、執著」各種「人為觀點」,因而導致諍論。

佛(牟尼)「不接受關於各種存在的人為觀點、滌除一切觀點」,是「不參與發生的爭辯」。

這些句子一再點出佛教體證最深層的底蘊──也就是無執、滅除戲論、體證涅槃的心境。

信奉某些觀點,經常會被這些觀點制約我們的思維而不自知。 我們往往無法擺脫固有的觀點,喜歡與他人的觀點立論比較高下,因而產生驕傲、狂妄、和強烈的優越感,感受某個立場觀點對自己心理上的「利益」,讓自己感覺良好舒適。

 

這些心態都被 佛陀直接明確地全盤否定。

相反,無執就必然無諍,也必然沒有這些從執著自我所引生的染汙心境。

佛和阿羅漢皆是這樣的心境,也就是《金剛經》中說的「無諍三昧」。 [5]

但是,既然佛「不參與發生的爭辯」,為何佛有時又會去外道處為他們說法,乃至客觀上產生看起來似是「諍論」(世間與我諍)的情形呢?

《瑜伽師地論》說:「如來終不故往他所求興諍事」。 外道想求解脫,卻因邪見、執著而不得,佛只是「唯除哀湣令其得義,故往他所為說正法」。 佛不會執著「自己的觀點是至高無上」。

他不是為了顯示自己的「正法」觀點比別人高超去論辯,只是悲憫迷執的外道為求解脫卻反其道而行,其心態是「你這樣的見解、執著,想求解脫是徒勞無功的,不妨試試依我所說的觀點而行吧」。

在《經集》的〈至高八頌經〉和〈大集積經〉裡面,佛還開示說:

在這世上,不要用知識或德行戒行製造觀點,不要把自己與別人等同,也不要認為自己低於別人或高於別人。
 
拋棄所得,無所執著,甚至也不依賴知識;不追隨宗派團體,甚至不採納任何觀點。  
 
智者不傾向任何淵源不同的觀點;他無所執著,不採納所見、所聞、怎麼會執著這些觀點呢?

 

那麼佛所說的「正法」、「正見」沒有觀點嗎? 如果我們「不採納任何觀點」,那該如何論述佛法和一切真理呢? 只要有所說有所討論,不是都存在某種觀點嗎? 我們應該如何理解此事呢?

《經集》第四品八頌經品的第五章〈至高八頌經〉說:

不渴求兩極,不渴求今世或彼世的種種存在,在考察萬物後,毫無執著。
 
對於世上所見、所聞、所想毫無人為的名想;這世上,有誰能改變這樣一位不採納任何觀點的婆羅門?  
 
不製造任何觀點,不推崇任何觀點,不接受萬物,不依賴德行戒行,這樣的婆羅門走向彼岸,不再返回。

這幾句明確指出,佛所採納的觀點是一種「無(人為)觀點的觀點」,佛的諍論其實是「無諍之諍」。

人為的觀點來自于「名想」,也就是名言概念。 中觀將各種概念、觀念、認知、和想法都稱為「戲論」。 唯識學將它們稱為「遍計所執」、「虛妄分別」。

 

龍樹菩薩在《中論》中說:「業惑盡解脫;業惑從分別,分別從戲論,因空而得滅」

「不採納任何觀點」,明白一切觀點都是引生煩惱(惑)的「戲論」,就是般若經所說的「無所得」,唯識所說的「無分別」。

無名想、無戲論、無所得,自然導致無分別、無執的涅槃心境,從而走向彼岸,解脫生死輪回。

從無執、涅槃心境出發,知道任何名想、觀點、法義都是人為施設建立的。 即使是「正法」、「正見」,也只是通往無執涅槃的工具。 無執的人不會堅執自己的「正法」觀點,如《金剛經》說:「法尚應舍,何況非法」。

處在這種無執、涅槃心境的聖者,知道一切觀點的虛妄本質,怎可能有心情去與世間的人諍論呢? 所以 佛說:「我不與世間諍」。

 

既然「我不與世間諍」,那為何說「世間與我諍」? 佛因為悲憫眾生迷執的緣故,從無執、涅槃心境出發,演述「正法」、「破邪顯正」。

佛沒有與人諍論比高下的心態,迷執眾生卻認為佛與他們諍論,而其實是迷執眾生執著自己的見解,而起爭對錯比高下的心態。

前面說「法尚應舍,何況非法」,「法」即是「正法、正見」,「非法」即是「邪見」。 正法、正見當然同樣是一種人為的施設和觀點,但是它能夠有效引導眾生親證無執涅槃,所以是一種正確的施設和觀點,佛法中稱為「世俗諦」。

有關「勝義諦」和「世俗諦」,龍樹菩薩在《中論》說:

 諸佛依二諦  為眾生說法
 一以世俗諦  二第一義諦
 若人不能知  分別于二諦
 則于深佛法  不知真實義
 若不依俗諦  不得第一義
 不得第一義  則不得涅槃
[6]

無執涅槃的心境,前提是必須體證第一義諦(勝義諦)。

第一義諦只能親身體驗(親證), 它無法用語言形容、遠離概念和所有戲論,但是要親證它我們卻必須經由聞、思、修名言施設的「世俗諦」──即正確的觀點、正見、正法,才能契入。

依正見而修行,還不一定很快開悟證果,但舍此外別無他途;依錯誤的觀點、見解修行,如煮沙欲成飯,永無成功之日。

佛陀採用語言概念所建立的正見、正法時,必定依從正確的、約定俗成的世間名言、概念、道理來演繹鋪陳,因此他所說的道理必然會被世間的智者所認同、所不能推翻,而且沒有任何矛盾、悖理之處。 所以說:「我不與世間諍…… 若如法語者,不與世間諍,世間智者言有,我亦言有。 」

但是,世間缺乏智慧的人反對佛所說的正法,他們所提出的與佛相反的觀點、見解,必定也會違背世間智者的看法。 譬如現實可觀察的五蘊,佛說皆是無常、無我、變易之法,世間無智者卻提出其中有恆常、有我、不變易之法存在,這是連世間智者都不能認同的;故說:「世間(無智者)與我諍」。

 

此處「世間智者」如何定義呢? 佛雖沒有明說,但我們可以從佛教的真正本質與精神來理解。

「世間」相對於「出世間」。 涅槃解脫是出世間、超越世間的智慧體證。 佛說的「世間智者」,指的是那些也許還未能親證出世間智慧,但是一個客觀理性、能如理觀察思維事實真相,拒絕盲從迷信的人。

雖然佛法可由信仰之門而入,但佛法畢竟是智慧之教。 所以佛教誡弟子說:「當自依止,法依止,不余依止」。 也就是說,佛教的核心精神和最高教導是:不應當盲信盲從,或是遵循無根據的臆想、推論,而是應該在聽聞某種觀點、道理後,客觀理性的去觀察、思考、實踐,來發掘真相。 」

當我們通過觀察思維考證得到某種「結論」時,應該明白這可能只是目前為止最合理的「真相」。 若有新的發現違背此「真相」,我們也無需固執過去所得之成果,而能修正甚至否定過去所持有之觀點、見解。

自古至今,佛教與外道、乃至佛教內不同宗派、傳承之間的諍論,從未間斷。 許多論主、大師都認為自己的觀點絕對正確、至高無上,最符合代表佛陀的「正法」。 以此心態,打著「催邪顯正」、「護持正法」、「救護眾生」的旗幟,主動的去批判破斥反對打壓與自己不同的觀點、見解。

在這其中,先不論自己的觀點是否真的「絕對正確」、「至高無上」,引起諍論(不論被動或主動)的人,必須反省一下自己是否是「無諍」的心態,或者其實是對自己的觀點、見解有欲望和執著的一種顯現?

 

無著比丘的《念住:通往證悟的直接之道》,其中有一段敘述非常值得所有學人反省深思:

在古代的印度,佛陀對於各種見解的分析方法,與盛行的各種哲學玄想,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佛陀藉由檢視諸多見解背後的情感基礎,來對應它們。
 
對佛陀而言,重要的問題是:揭露在任何見解的堅持之下,所潛藏的心理態度。 因為他清楚地看見:持有某個特定的見解,通常是欲望和執著的一種顯現。  
 
因而,初期佛教對於正見的概念其重要的層面是:對自己的信仰和見解,持有「正確的」態度。 其中,重要的問題是:對自己的見解,是否產生了執著和執取?  

 
而這執著和執取,經常顯現在激烈的辯論和爭執之中。 正見,作為在修行之道上進展的公用程式,愈是能遠離執著和執取,則愈能展現它的充分潛能。 亦即,這樣的正見,決不可被放棄;事實上,它是正道的最高點。 應該被捨棄的,甚至是對於正見的執著或執取。  [7]

「應該被捨棄的,甚至是對於正見的執著或執取」,正是前面所說的「以無執、無諍的心境為底蘊」,以及「法尚應舍」的心境,看清佛法和正見都不過只是體證無執涅槃的工具。

 

第四節:效果是檢驗證量的最佳度量衡

不論是阿含還是唯識學、不論大乘小乘,佛法一再反復宣說的核心要義是破執。即使一個人的見解正確無誤,但是倘若對自己的「正見」強烈執著,本身就已經背離 佛陀教導的本懷。

當我們認定自己所提出的見解和由之所得的證量是「至高無上」,是對佛陀教導最完美的詮釋體證,當我們與他人辯論法義,說別人都是懷有「邪見」、「見取見」來質疑反對,而自己才是效法 佛陀的「我不與世間諍, 世間與我諍」精神的時候,或許我們應該先嚴格檢視自己的心境到底是真的無執,還是拿著佛經斷章取義,為自己的執著尋找憑據和藉口。

正覺同修會的法義辨正,學法初期聽起來似乎沒有不合理的地方,但是深入正覺多年,我看到從上到下的心態都絕對不是無執無我。

相反,大家的心態明明就是 佛陀指出的執著、傲慢、好爭辯、愛比較、堅持你錯我對、優越感等等。 而且只要是批評蕭導師的文章,一概拒絕閱讀,認為都是誹謗菩薩的言論。

這些心態不光是存在於基層學員,越是靠近核心的人,越對蕭導師全心崇信不敢懷疑,因此越是全心信奉正覺一切言行的正確性。

此中最令人不解的是,經過這麼多年,蕭導師和正覺的老師們、幹部們,從來都不認為正覺的做法已經到了一個幾近瘋狂失控的地步,反而為了擴充正覺的影響力,不斷鼓勵大家耗費無數時間精力四處破斥討伐。

到處製造諍論、與所有佛教團體為敵的態度,激化佛教內部矛盾,也導致正覺同修會在中國大陸被封殺。

封殺後,正覺在臺灣停止發佈「破密」傳單,蕭導師曾經宣佈以後除了密宗不再評論其他佛教人士。 但是受挫後,正覺並沒有痛定思痛,再次以被迫害者的心理面對,用「天魔」干擾正法弘傳來為自己應該面對的「後果」尋找推卸理由。

這一切都令我無法不懷疑,建立(和身處)這套制度多年都看不出其中弊端,從不退一步反省的人,他的思維心態真的客觀、謙虛、自省?他對佛法的理解真的正確? 他所教導的佛法真的有斷我見、破我執、明心見道的功效?

正覺的人習慣用人事和法是兩個問題來解釋事情。 也就是說正覺犯的錯誤,與其法義正確性無關。當真如此嗎?

上述描述的辯法狂熱就已經是「我見」淋漓盡致的表現,就已經足以證明蕭導師傳授的佛法連「我見」是什麼都沒有弄清楚,何來降伏和斷除的可能?

對筆者來說,正覺最無法否認的「我見」證據就是它面對外界(與內部)批評時的反應:做門面功夫掩飾、否認、抗拒、找藉口、遮罩、裝看不見、堅決不信、心生敵意、抹黑批評者、用陰謀論解釋一切、歸咎于天魔擾亂。

魔由心生,無私之人,何來魔擾? 魔如何有機可乘?蕭導師又如何證明,正覺的挫敗是天魔擾亂而不是正覺自己違背佛法,被真正的護法神修理?

 

任何佛教團體的大師和法主,倘若對佛法理解正確,證量又有實質,必定深知「我見」的各種面向和形態,必定把學法和修行的重點放在説明學人看清「我見」的內涵、本質和形態,然後教導斷除之法上面;而不是以累積偉大福德為藉口, 鼓勵學人在尚未修除「我見」之前,耗費大量時間在「破邪顯正」上面,標榜這是累積福德、是菩薩種姓的展現。

正覺的第一手經歷,讓我深刻體會阿含佛法裡面為何如此強調「斷我見」。 不知道 「我見」是什麼(先不說斷除),不清楚「我見」的各種形態面向,學佛過程中很容易將自己吸收的見解和團體身份認同變成「我見」附著的物件。

「我見」根深蒂固、與生俱來、無孔不入、可以附著在任何與「自我」有關的東西上。 就連行善、做好事、當好人、學佛、行菩薩道都可以變成「自我」所執著的物件。

「我是蕭導師的弟子」、「我是明心菩薩」、「導師一定正確、無人可以批評導師」也都是「自我」所堅固執著的觀念。對很多正覺的學員來說,這些都是不能摒棄的觀念,因為質疑這些觀念打破這些觀念,我們付出的所有時間金錢精力心血、所有的舒適感、安全感必定崩潰。

《金剛經》說:「菩薩摩訶薩不住于事應行佈施,都無所住應行佈施」。 強調的就是即使行善佈施都要秉持無執心境,否則所行但有佈施,沒有「波羅蜜」。佛陀教導我們從「無執」的心境中學習一切真理,實踐六度波羅蜜,教我們「不追隨宗派團體,甚至不採納任何觀點」, 因為這恰恰是我們學佛最容易墮入的誤區。正覺的「摧邪顯正」狂熱,就是一個非常極致和典型的例子。

 

第五節:法義辯論的制高點

玄奘菩薩在《成唯識論》說「若不摧邪,難以顯正」,這句話,學人應如何解讀?

熟悉歷史的人都知道,玄奘菩薩不是一個有門戶之見、到處破斥他人的高僧。

佛教的「空有之爭」由來已久,諍論激烈。 在玄奘菩薩的年代,中觀學和唯識學常起爭端,「空有之爭」僵持不下。 玄奘雖以弘揚瑜伽、唯識學為己志,但並不排斥般若中觀之學。

玄奘在印度受學的那爛陀寺,是一個思想非常開明的佛學院,包容各家言論;寺中大德師子光依中觀義破瑜伽之說,而玄奘為了會通中觀、瑜伽二宗的法義,用梵文撰寫《會宗論》三千頌。

在中國,玄奘同樣表現出沒有門戶之見的氣度,文獻記載他對待義褒等中觀學僧,是這樣的態度:

三藏玄奘不以形隔致猜,共敘大綱,護法為務;請所學經論,通講十遍,顧謂門徒,並往聽之。 [8]

也就是說,玄奘法師從來不會因為表相差異與中觀學僧產生隔閡猜忌,反而以護持佛法為首要,與他們一起討論佛法綱領。 玄奘甚至請義褒等中觀學僧講解其法義十遍,回頭還請自己的弟子去聽他們說法。

蕭導師自稱玄奘再來,但是動輒把其他大師和法義體系打成「外道邪見」,他的心態和心量與玄奘如何相比?

如果作為蕭導師的弟子,只要是導師所說,不管有沒有理據可不可以驗證,我們就深信不疑,而對外面批評導師的言論不讀不看,那我們與上面 佛陀在《經集》裡面所批評的人,有何不同?

事實上,正覺同修會用「若不摧邪,何以顯正」之句將自己的做法合理化,全然是誤讀《成論》的結果。 而不顧文章旨趣背景和上下文,隨意抽取經論內容支援自己說法,是蕭平實導師和正覺同修會上下一貫的讀書解經方式。

玄奘菩薩的《成唯識論》,是為了建立「唯識」體系的合理性和如法性。

玄奘說「若不摧邪,難以顯正」之前,是在論述阿賴耶識「非斷非常」的性質。 此性質是一個關鍵命題,因為如果阿賴耶識是「恒常不變」,即違背阿含佛法「無我」與中觀「無自性」的說法,但是如果阿賴耶識是會斷滅的,即不可能成為相續不斷的輪回主體。

指出阿賴耶識「非斷非常」的性質,等於破斥了小乘部派佛教「一切法實有恆存」的立論,此種立論無法成就 佛所說的前滅後生的緣起正理。

因此,在敘述小乘部派因理屈而對論主玄奘的反質問難「豈斥他過,己義便成? 」後,玄奘以「若不摧邪,難以顯正」來回應,意思是:我並非以破斥他人過失作為成立自己的論義;只因為若不先摧毀外人的邪見,則難以顯出佛法的正理而已。

換句話說,玄奘的目的是指出某些見解和立論與佛陀教導的矛盾之處。 但是,玄奘菩薩著眼的是立論上的矛盾,他從未表示所有的修行法門必須依照唯識的立論才正確有效。比如淨土宗的念佛法門並沒有唯識的嚴謹法義體系為後盾,但是一樣可有制心一處和破除執著的功效,端看學人修習時有沒有掌握佛法的要義。

如前文提及「勝義諦」和「世俗諦」這兩個概念的時候強調,建立理論是為了引導學人理解以及破除「我執」和「法執」,親證一切法的真實相狀(真如、法性、諸法實相)。除了讓學人能得到聞思正見依之修行外此之外,建立完備的無邏輯悖論的理論體系,也是為了向「世間的智者」展示佛法的合理性,同時避免被外道用邏輯攻擊佛法理論。

但是,真正通達 佛陀教導的大師必定視野高廣,看待所有佛法體系都採用最高的制高點,知道實際修行的功效與法義體系的完備並無絕對關係。不然,阿含經典裡面為何記載有些人只要問佛說法,就立刻可以得法眼淨,又為何大乘唯識系統以外的祖師,像六祖慧能或是近代不識字廣親老和尚都可以證悟?

 

第六節:結語

我們與生俱來便執著自我的存在,從自己的利益著眼看待一切人與事。

進入佛教學習佛法,往往不自覺地崇拜大師、祈求救贖、尋找安慰、放棄批判思考辨別和質疑一切的能力,希望通過學習一套教條的規範,讓自己感覺舒適、安穩、良好、優越,希望找到最權威最神通廣大的大師,從他/ 她身上獲得最速成最正確的答案和救贖,從此可以拿著別人給的答案不再思考。

在正覺的辯法狂熱,令我極度困惑時,我一再反思:當初學佛的目是什麼? 學佛的精神又是什麼?

對我來說學佛是爲了追求真理。

追求真理的過程中當然可以辯論可以質疑,重點在於心態:辯論的時候是否懷著尊重審慎的態度,採用的是否恰當有效的手法。

如果學佛的目的只是希望從某位大師手中獲得答案、救贖和福報,從此高枕無憂,不需要再深思探究,不需要再質疑提問,完全跟隨師父和團體的指令生活,那麼我們不是真的想學習佛法,只是尋求宗教安慰。

如果目的是學習佛法,獲得解脫和智慧,必須掌握佛法的「無執」要義、必須站在法義辯論的制高點來看待各家的佛法體系。 否則難免執著文字概念、觀點信仰,同時依賴大師、盲從權威,從一個正覺同修會走向另一個類似的團體,永遠繞不出這條被「我執」重重包圍的死胡同。

 

 

 

HTTP://scholar.enlighten.org.tw/Inaugural.html↑

CBETA, T02, no. 99, p. 8, b16-28 ↑

(CBETA, N15, no. 6, p. 196, a6-p. 198, a8 // PTS. S. 3. 138 – PTS. S. 3. 140):〔爾時,世尊〕在舍衛城…… 乃至……「諸比丘! 我不與世間諍,世間與我諍。 諸比丘! 法語者不與世間任何人諍。 諸比丘! 世間之智者,不許有者,我亦言無。 諸比丘! 世間之智者,許有者,我亦言有。 諸比丘! 何以世間之智者,不許有者,我亦言無耶? 諸比丘! 世間之智者不許有于色是常、恒、永住、而有不變易之法,我亦言無。 受…… 想…… 行…… 世間之智者不許有于識是常、恒、永住、而有不變易之法,我亦言無。 諸比丘! 如是我所言無者,世間之智者,亦許無有。 諸比丘! 何以世間之智者許有,我亦言有耶? 諸比丘! 世間之智者許有,于色是無常、苦而有變易之法,我亦言有。 受…… 乃至…… 世間之智者許有,于識是無常、苦而有變易之法者,我亦言有。 諸比丘! 如是我言有者,世間之智者,亦許有有。 諸比丘! 于世間有世間法,如來現等覺現觀于此,而說現等覺現觀、示教、立說、開顯、分別、顯發。 諸比丘! 何以于世間有世間法,如來為現等覺現觀于此,而說現等覺現觀、示教、立說、開顯、分別、顯發耶? 諸比丘! 色是世間之世間法。 如來現等覺現觀于此,而說現等覺現觀、示教、立說、開顯、分別、顯發。 諸比丘! 如來如是說、示教、立說、開顯、分別、顯發有不知、不見者。 我如何于此愚癡、盲闇、無眼之凡夫而不知不見。 諸比丘! 受是世間之世間法…… 諸比丘! 想是世間之世間法…… 諸比丘! 行是世間之世間法…… 諸比丘! 識是世間之世間法,如來現等覺現觀于此,而說現等覺現觀、示教、立說、開顯、分別、顯發。 諸比丘! 如來如是說、示教、立說、開顯、分別、顯發有不知、不見者。 我如何于此愚癡、盲闇、無眼之凡夫而不知不見。 諸比丘! 譬如優缽羅、缽曇摩、分陀利華,生於水中,長於水中,由水顯現而不為所染而立。 諸比丘! 如是如來,長於世間,勝於世間,而不染于世間而住。 ↑

《瑜伽師地論》卷88:「由四因緣,如來不與世間迷執共為怨諍,然彼世間起邪分別,謂為怨諍。 何等為四? 一者、宣說道理義故,二者、宣說真實義故,三者、宣說利益義故,四者、有時隨世轉故。 此中如來依四道理宣說正法,如前所謂觀待道理,作用道理,因成道理,法爾道理,由此如來名法語者。 如來終不故往他所求興諍事,所以者何? 由諸世間,違返他義謂為自義,故興諍論;如來乃以一切他義即為自義,故無所諍。 唯除哀湣令其得義,故往他所為說正法。 而諸邪執愚癡世間顛倒,妄謂自義、我義而有差別,故興我諍。 由此因緣,當知如來名道理語者。 又複如來名真實語者,謂若世間諸聰敏者共許為有,如來于彼亦說為有,謂一切行皆是無常。 若于世間諸聰敏者共許為無,如來于彼亦說為無,謂一切行皆是常住。 又複如來名利益語者,謂諸世間有盲冥者,自于世法不能了知,如來于彼自現等覺而為開闡。 又複如來或時隨順世間而轉,謂阿死羅、摩登祇等,依少事業以自存活,然諸世人為彼假立大富、大財、大食名想;如彼世人假立名想,如來隨彼亦如是說。 又如一事,于一國土假立名想,于余國土即于此事立余名想,如來隨彼亦如是說。 若懷怨諍而興怨諍,則不得名道理語者,真實語者,利益語者,隨世轉者。 由具如是四種因緣,是故當知如來無諍。 又佛世尊,自然觀察所應作義,雖無請問而自宣揚現等覺法,能以稱當名、句、文身,施設建立諸法差別,廣說如前攝異門分,如是當知乃至說名平等開示。 」(CBETA, T30, no. 1579, p. 794, a3-b5)  ↑

《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卷1:「佛說我得無諍三昧,人中最為第一,是第一離欲阿羅漢。 」(CBETA, T08, no. 235, p. 749, c10-12) ↑

《中論》卷4〈觀四諦品 24〉(CBETA, T30, no. 1564, p. 32, c16-p. 33, a3) ↑

《念住:通往證悟的直接之道》,195-196頁。

《集古今佛道論衡》, (CBETA, T52, no. 2104, p. 391, a23-25)

 

顯示更多

發佈留言

返回頂部按鈕